北方有雪(67)

作者:纵虎嗅花 阅读记录

徐牧远给她夹了根羊蹄:“吃点好的,心情就好了。”

展颜噗嗤一笑,她问他:“徐牧远,我每次见你,你好像都心情很好,你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?”

“有。”徐牧远想,现在我的心情就不好。

“是因为……”展颜话没完,贺图南咳嗽了声,她看看他。

徐牧远倒坦荡,不觉什么:“你是想问,是不是因为我爸妈下岗?”

展颜尴尬说:“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受的,我是想说,其实我跟孙晚秋小时候过得比你现在还要糟。”

“比惨吗?”徐牧远笑了。

展颜摇摇头:“会好起来的,等考上大学,日子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
徐牧远点头,端起一次性塑料杯:“是,来,敬我们以后的生活。”

贺图南失笑:“你们干嘛?吃顿便饭,搞什么?”

话虽这么说,几人碰杯,一双双眼,亮晶晶的。

“那你也吃点好的,心情就好了。”展颜礼尚往来,给他夹了一根。

徐牧远说:“我心情不好时,不靠吃的,当然,也没什么可吃的,我会到废弃的厂区呆一会儿,就上次你们去的那个地方。当然,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过去溜达溜达,那儿过年能偷放炮,你们今年要是想放炮,可以到我家那边。”

“颜颜只敢放小蜜蜂,嗡一下,飞没了的那种,你让她真去放炮,她要吓哭的。”贺图南边吃边打趣她。

展颜撅了下嘴,露出她不曾有过自己也没意识的娇嗔。

徐牧远看着她,眉头不觉锁了锁。

他们出来时,贺图南把自己的围巾给展颜缠上,尽管,她自己有。

“你这手套……”他刚开口,本想说也该扔了露着手指头,意识到什么,转口道,“看着不是很暖和,戴这个。”

他把他的手套套在她的上面。

“你不冷吗?”展颜瓮声瓮气问。

贺图南重重吐出一串白汽:“不冷,我抗冻。”

“那我明天还你。”

“回寝室吧,进被窝看书,教室人太少了很冷。”贺图南提醒她。

展颜应了声:“我先回教室拿信。”

他们进了校园,展颜挥挥手,一溜烟跑向教学楼。

贺图南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,才跟徐牧远说:“回教室吧?”

高三的晚自习正常上。

徐牧远却不动,路灯下,他的眼神黝黝:“你刚看什么?”

贺图南一时没反应过来:“嗯?”

“你刚才,看你妹妹半天。”徐牧远很少有这么冲动的时候,他沉得住气,晚间的一顿饭,再一次印证贺图南的眼睛,不是清白的。

贺图南顿时警醒:“什么叫我看我妹妹半天,我看她怎么了?”

徐牧远喉咙滚动:“我听说了件事,你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,但我想问你,贺图南,你在寝室从不谈论女生,是因为,有个女生,你根本没法谈论是吧?”

两人之间有种节制的气氛。贺图南忽被人拿捏,逆气上来:“老徐,你跟我说话,什么时候这么拐弯抹角了?”

徐牧远一张嘴,声音里仿佛带着沉痛:“对,我跟你从来都是明明白白说话,但这回,我耻于问明白。”

贺图南面无表情:“那你就不要问了。”他心脏急剧地跳,他觉得被人突然扒了衣服,身上早有了脓疮,暴露于野。

两人一时都没说话,看着对方。

徐牧远知道他是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什么了,他想骂人:“你真是疯了,贺图南,我还以为……我真希望这是假的,你他妈简直是变态!”

贺图南被人撕开最不想暴露的地方,他一下恼了,揪着徐牧远衣领把人朝旁边墙根一搡,语气凶狠:“是不是宋如书说的?老子撕了她!”

徐牧远被他压制,夜色下,两人像初长成的兽对峙着。

“你这算是承认了?那就是说宋如书说的不假!我早就知道你对展颜有想法,可我没想到你们居然……”徐牧远想到家里的小妹,生理性的,一阵目眩。

“跟你们有关系吗?你们一个个的吃饱撑的!”贺图南恼羞成怒,他胸口那团黑乌乌的淤泥,堵太久了,他急于把整个世界都污染,开始自暴自弃似的低吼,“是我妹妹怎么了?她是我妹妹又怎么了?”

徐牧远咬牙一把推开他,重重地呼吸:“你脑子坏了,贺图南,你说怎么了?你会害死她的,你自己也会完蛋!”

他手指戳着贺图南肩膀,发狠道,“展颜知道你们关系吗?她知道吗?我看她不知道的,你能不能有点担当?!”

贺图南反手将他推得趔趄倒地:“老子不需要你来教我!”

徐牧远爬起来对着他就是一拳,两人身高相仿,少年们的身体初长成,肌肉轻薄,紧致,打起架来像回到最初的丛林法则。

“你他妈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了,欠人收拾!”徐牧远刚骂完,贺图南把他摁倒在地,两人在地上滚起来。

两人在学业、人缘上的较劲,是条隐蔽的河流,藏在蒹葭丛中一般。此刻,谁也说不好打这一架,到底是为的什么。

贺图南下手一点没留情面。徐牧远嘴肿了,他喘着粗气:“你清醒点吧,展颜好不容易从农村出来,别毁她,你也不该毁了自己。”

贺图南眼睛充血,他愣了愣,好像有人把心肺冷不丁掏了出去,他从不知道,有些事,是这样的难,他恨起贺以诚,甚至要恨起展颜,他们每个人都在折磨他,一刻不停。

“你想发泄,就打我吧。”徐牧远攥着他的手,忽然松了劲儿,这一秒,一道雪亮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,巡查的教务处领导看到了他们。

“干嘛呢这是?!”领导赶到跟前,两人已经起身。

“怎么是你们?”领导吃惊,他的本市状元人选在打架,衣衫不整,头发也乱掉,身上全是脚印。

“起了点口角。”徐牧远拽了拽衣服,他看眼贺图南,对方不响,只有眉头依旧拧着。

手电筒的亮光,引来主路上的学生探看,周五晚上的校园,高三生们都在教室,天这样冷,路上零星走过人。

领导讲了许多废话般的大道理,两人沉默听着,徐牧远开口做了保证。

“贺图南,你呢?”

贺图南心里空茫茫一片,他衣服拉链都被徐牧远扯坏,僵僵张嘴,吐出一句话:“我也保证。”

领导舒口气:“这才对嘛,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事怎么能大动干戈?高三了,还有几个月够你们这么浪费的?快回教室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在路灯下走着,徐牧远上前,手搭在贺图南肩上:“你回去好好想想,我没什么不能说的,我有私心,但我更希望你跟她都好。”

贺图南肩膀一躲,徐牧远的手便滑了下去。

“你是坦诚,”贺图南心生悲凉,他望着他,“你真是坦诚,光明磊落,我就是不能见光,这辈子都不能见光,我们家全是不能见光的事。”

他说完,大步往前走,手臂一扬,摆了摆,示意徐牧远不必再追上来多言。

两人打架的事,当晚就传开。

展颜在寝室洗脚,余妍跑进来,说:“你表哥跟徐牧远打架了,鼻青脸肿的,而且,还被教务处主任逮到了!”

展颜慌得起身,怀里的信,还没拆,掉进了盆里,浸得湿透。

那封信,迅速洇开。本该此刻阅读她的主人,已无暇先顾及它。它在小展庄写就,从米岭镇发出。

展颜急着去找贺图南,捞出信,放在柜子上,跑出去时回头看了两眼,她不知道另一个空间里,有人也在期待着自己。

家里院角的凤仙花,早被拔了,连根带起,原先这地方被明秀洒了点薄荷,一到春天,鲜绿一片,凉拌了吃去火清肺。

如今,都变作了新的水泥地。

展有庆的新媳妇,给他生了个男娃娃,他起初,念着明秀心里空得很,像冬天的西山,裸着岩石,什么也不长。可这新媳妇来了,这日子,又成了日子,热烘烘的女人搂在怀里,他找到活着的感觉,等有了儿子,他看着小娃娃的脸,被一个小奶嗝攫住了魂儿,这是他的儿子,他展有庆有儿子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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